残月高悬,四下无声。
微凉的月光从窗外投入,红楠木造就的书桌上漏下绰绰树影,桌上茶盏已经凉透了。
一只好看的手溜入视线中,修长的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只是动作看着再闲散,紧蹙的眉间也将他故作的漫不经心揭示的得一清二楚。
乌栖守在屋檐上,夜间的凉风兜面而来,他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边的殷无戾,踌躇再三还是猛地攥紧了拳心,足尖轻点,一道残影飞掠而过,眨眼间就闪到了殷无戾身后不远处。
主上未发令就私自靠近主子的身边是为影卫的大忌,可乌栖此刻顾不上那么多。
他单膝跪地,喉结微滚:“殿下……夜深了,让属下守着您休息吧。”
殷无戾指尖微顿,闻声才从一场大梦中恍然苏醒。
视线缓缓地从窗外的绿枝上落到了面前桌上的素纸宣毫上,砚台里的墨晾了太久,已经干涸了半边。
殷无戾兀得闭上了眼,半晌才开口:“……他不愿见我。”
三天了,明日就是他约定的日子,迟鹤听却未回复只言片语,那一只蝶载着他一个人的相思和痴念飞进了宫,最终迷失了归家的路。
殷无戾神色落寞,他指尖轻颤,倏然一声长叹:“……若是不见,若是两断,也应当同本君说清不是么,乌栖,他这样真的很没意思……又将本君看做什么呢?”
“从来心狠如他决绝如他,当年如此,如今依旧,连一句解释也不愿意同本君说清楚道明白……本君究竟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殷无戾苦笑一声,却令乌栖的心倏地一痛,他微抬视线,在下一秒就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臂弯将他扶了起来。
殷无戾身上的熏香尾调醇厚干净,明明是安神宁心的好物,却乱了乌栖的心曲。
“地上凉,别跪了,坐下同本君说说话可好?”
乌栖大着胆子和殷无戾对视,在对方经久不见的脆弱目光下郑重点了点头。
他已经许久未见殿下伤神了……
名义上他是殿下的鹰犬,是他手里的刀枪,可事实上只有乌栖知道,自从目睹母后死在面前,殿下一直都在逼迫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身边的人。
他面上有多么谈笑风生,肩上的压力就有多么沉重难行,踽踽独行多载,少年明媚的心性也被深深掩盖了。
乌栖微微抿唇,遵命坐到了殷无戾的身边。
殷无戾的小半张脸隐匿在一片Yin影中,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情。
九岁初遇迟鹤听,十六海誓灯定情,从他和迟鹤听心意相通的那一刻开始,殷无戾就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该如何带迟鹤听走。
羽都的天方方正正,迟家的笼有进无出,如若遇到迟鹤听之前殷无戾还有心思一争储君之位,那么在迟鹤听闯进他生命中的那一刻开始,王权富贵于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
他只想乖乖熬到十八岁展翼礼过,他真正封王承爵,到那时他便带鹤听哥哥走,远离权力的中心,远离浮华的角斗场,九州天下如此辽阔,他都会带着他的鹤听哥哥一一走过。
十八岁的殷无戾满心满眼只有迟鹤听,那时他就在想:
……他的心上人怎可囿于关陇门阀之间的尔虞我诈,做这永世不得自由的囚鹤。
他要带心上人走。
可殷无戾没能带走迟鹤听,迟鹤听也没选择牵住他的手。
……
殷无戾最后一次见迟鹤听是在他十八岁的展翼礼上。
就算殷无戾是个天生的残废,身为嫡长子,他的展翼礼也没人敢轻慢,早半个月整个宫中上下就已然井然有序地铺排。
一切都顺利进行,殷无戾每天都在期待那天的到来,他不在乎一场典礼风光与否,他只是在等那一个可以解救他和鹤听哥哥的爵位,等那个时机带心上人远走高飞。
可就在距离他的展翼礼仅有五天的那一日变故横生。
一骑禁军突然闯进宁王府,二话不说就要缉拿殷无戾入诏狱,一切翻转都在电光火石间,殷无戾那时只觉头皮一炸,脑海中只剩那一张明黄色的诏书,鲜红的朱砂印玺分外刺目。
是日天边刚泛鱼肚白,铁门乍响,走廊里突然回荡着清晰的开锁声。殷无戾靠着shi冷的墙壁睡得清浅,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转醒了。
黑暗,chaoshi,Yin冷。
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和恶臭,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灯火可以隐隐看清地面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垢。
压抑的绝望在这片大牢里四处蔓延,时不时就能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的呜咽声,殷无戾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强打Jing神用关节敲了敲石壁,隔了半晌也没听到回应。
他突然愣了愣,良久才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泄了气一般靠回墙上。
他忘了,隔壁牢房的人昨天已经被押走了,这里每天都会有人进来有人离开,开锁落锁声听得多了,殷无戾已经有些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