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凛没有食言,天亮之后就带了迟鹤听入宫,这朱红宫门明明走过千次万次,可这一次来,迟鹤听只觉得压抑。
他同殷无戾是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羽宫相识,没想到离别之所也是这里,兜兜转转这么久,原来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毕竟是恭送段墨白归山,皇家的仪仗自然声势浩大,太极殿前人山人海,金刀侍卫手持金刀分列两侧,长长的马车队伍载着对月神的祭品从太极殿的殿门口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迟凛并不想让迟鹤听露面,因此将他的马车安排在了群臣队列的最后面,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殷无戾的马车,远远望上一眼,大概就是迟凛所能给予的最大慈悲。
迟鹤听收回目光,顺手将帘子放了下来,过了半晌又焦急地掀开窗帘,眼前的景致别一无二,始终没有殷无戾的身影。
他微微颔首,盯着自己手中紧攥的三枚银针不禁有些恍惚。
这些东西曾经是殷无戾给他让他用来防身的,针尖淬了迷药,见血起效,他本来还打算今天孤注一掷,没想到终归是用不上了。
距离仪车出发仅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戾却没来……
迟鹤听心头泛上一阵苦涩,可这时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棉花上,让人听不大真切。
玉贝制成的编帘被轻轻抚开,迟鹤听连忙抬头,可仅仅一眼,他满眼的期望便再次落了空。
来人一身银白色的绡衣,祥云绣、白玉松,像是九嶷山上经年不融的积雪,又似珈蓝塔尖不可高攀的一抹洁白。
迟鹤听的目光先是停留在来人的一双洁白手套上,待看清了手套上绣着的六瓣莲才将目光上移,入目是一方垂落的垂纱斗笠。
这个装扮太眼熟了,迟鹤听只是呆愣了片刻便回过了神,将手中的银针顺势藏进了衣袖:“……神官大人?”
段墨白踏进了车厢,站定后才点了点头,朝迟鹤听作揖道:“多年未见,迟公子可好?”
迟鹤听微微勾唇,也连忙站起了身回了一礼。他身子重,故而起身很慢,可饶是如此还是将礼数一个不落地行到底。
“鹤听与大人不过一面之缘,却劳大人记住这么多年,是鹤听之荣幸。”
段墨白似乎也不着急说自己前来为何,应着迟鹤听的邀请坐到了他身边的软垫上:“当年九嶷论谈,诸多子弟中唯迟公子与燕王江歧分外出色,燕王那时尚且年幼,无法入九嶷修学,而迟公子并非皇族亦无法,令段某深觉遗憾。”
段墨白的一席话让迟鹤听回想起了许久以前的光景,那个时候分明不是这般境况的。
段墨白再度开口:“听闻公子抱恙,如今已是深秋,我等即将启程,公子可早些回府歇息。”
他话里虽是关心之意,可是说出来却淡淡的,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无话可说的强扯。他尚是一个襁褓婴儿时便被带上了九嶷,经年凡心不动虔心供奉,虽说活得不食烟火,却也淡漠冷情,终归是不通情理。
迟鹤听等不到想见的人自然不会死心,可是段墨白却知道,他是等不到的。
“公子不愿意走,可是为了等殿下”段墨白微垂眼帘,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纸蝴蝶,可是只看了一眼便让迟鹤听愣住了。
纸蝴蝶在段墨白的手里突兀地活了起来,蓝色的翅膀忽闪忽闪地飞到迟鹤听的肩头,最终栖息在了那里。
段墨白颤着指尖碰了碰他,喉结微滚:“原来这封信在大人手里,我当……阿戾为何不来。”
“大人阻拦阿戾来见我最后一面,却又肯亲自来见我,想必是有话要同我说。”
段墨白半晌无言,而后才开口道:“私自拦了公子的书信是段某无礼,只是殷后于我有恩,我答应过她,必定会护佑殷无戾这一生平安无忧。”
迟鹤听不解:“只是让他同我见最后一面,难道这会惹得阿戾惶惶不安吗?”
段墨白摇了摇头:“换做别人不会,但是殷无戾如今的退路只有九嶷山。除了九嶷山,没有地方再能救得了他。”
段墨白的一句话就点醒了迟鹤听,将他从自己编织的镜花水月中拉了回来。
他身为朝中重臣,自然比谁都懂朝堂的风云,殷氏失势已是劫数难逃,陛下也向来不喜殷无戾,殷无戾如今没有了一切可以傍身的价值,孤身一人留在世上,只会让躲在暗处的人更加虎视眈眈,想治他于死地。
逃,又能逃到哪里,终其一生过着惶惶不安的日子吗,殷无戾毕竟是皇子,怎么能熬得住这样的日子一过过一生。
“九嶷山有月神庇佑,侍神殿更是避世不出,他为我徒我亦可好生教导,只要他能留在九嶷,我便可护他。九嶷修习清苦,心性不纯、徒增烦扰,红尘痴念、误人前途,还望公子明白。”
迟鹤听闻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分明觉得这些都是借口,可他无法反驳。
“既已蒙尘,如何再破,他这样一个爱动爱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