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寺的暮鼓晨钟里,青紫色的烟雾终日弥散,不曾断绝。
庙台下,有善男信女,磕头祷祝。
庙台上,是低眉菩萨,怒目金刚。
那些在晴日里的青烟,在诵经声里扶摇直上,载满了人们对神灵的敬畏……然而又有哪一尊菩萨,哪一座金刚,真的在俯瞰人间黎民?
这由人亲手造出的偶像,像是在暴风骤雨里撑开的一把破纸伞,明明什么也挡不住,旅人却依旧紧紧地攥握着它,好像攥握着,就能走出这幕天席地的风雨。
冯嫣回过头——远处空无一人的茶案上,还放着冯黛留下的那杯酒。
那是前人的“决心”。
……
小屋之中,杜嘲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百年那么久,手脚软软的,脑袋昏昏的,窗外雨声阵阵。
他扶着脑袋坐起来。
“天师!!”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杜嘲风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扶住了背,抓住了手,用力摇晃。
“天师!你醒了!!”冯易殊惊喜异常,一时间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杜嘲风原本就头昏脑胀,被冯易殊这么一晃,眼前冒出一串金星,咽喉深处连着一阵干痒,咳得他一下喘不上气。
冯易殊连忙起身去给杜嘲风倒水,两三口凉水下肚,杜嘲风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
他茫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冯易殊,然后抬头环视周围。
这小屋初见时令他感到陌生,然而很快,他就想起了当初自己是因何来到这里。
冯易闻、夹谷衡、虹与砂、贺夔……瑕盈。
是了,瑕盈。
杜嘲风的眼睛骤然一亮——他完全想起来了,当初他正假意顺从之时,瑕盈突然向他伸出了右手,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初八。”
“初八,初八……”
杜嘲风低声重复着这个日期,也说不上为什么,听见日子没到正月十六,他心里松了口气。
等感觉眼前的画面不再泛青、重影,杜嘲风起身左右看了看——左边的床榻上睡着一个年轻姑娘,右边的茶案旁坐着入定的贺夔,自己还穿着先前那身脏破的道袍……
再跟前,一个冯易殊睁着亮闪闪的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
杜嘲风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说来话长,”冯易殊答道,“反正也是机缘巧合被捉来的。”
“被谁?”
“瑕盈。”冯易殊快言快语,“他早先时候出去了,留我下来看着您和阿予,本来这儿还有一个少年人,但自从外面开始下血雨之后,他就发狂了一样要往外跑,我拦了一下没拦住,还是让他出去了。”
听到“发狂的少年”,杜嘲风几乎立刻意识到那大概就是青修。
两人长话短说,将彼此的遭遇简短地告知给了对方,而后杜嘲风大步流星地冲到了贺夔面前,提起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怼到了墙上。
“正月十六那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说!”
贺夔面如死灰,仍像一具行尸走rou,不论杜嘲风如何逼问,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
地面再次传来强烈的震动,与之一同响起的,是一声非人非兽,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嘶吼——这间小屋在这样的震颤中没有倒塌,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杜嘲风松开了被自己折腾得七荤八素的贺夔,彻底放弃了从这个活死人嘴里套话。
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终于在床底蒙尘的箱子里翻出来一套蓑衣斗笠。
“天师?”冯易殊看出了杜嘲风的意图,但还是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要干什么?”
“回去搬救兵。”杜嘲风看了床榻上的阿予一眼,“雨具只有一身,你就别跟我争了,在这儿好好待着吧。”
第六十四章 度妖
山野间风雨如晦,在远天的闪电与惊雷中,杜嘲风像一只飞鸟在山峦间疾行。
他看见了远方通体漆黑的巨人,他不知那是什么,只是从巨人口中传出的每一声长啸都激得他浑身颤栗,那声音让人痛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捂住耳朵。
杜嘲风竭力忍住这阵从心底泛起的恐惧,全速向洛阳奔去。
他甚至不确定洛阳现在还在不在。
在飞跃某一座山峰的峰顶时,他忽然感到一阵违和,血雨中的杜嘲风有些在意地放慢了速度,向那股违和的来处投去一瞥,这一瞥差点让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原本应该由六符山挡住的视野此刻空空荡荡,远远层层叠叠的黑色山峦在缺口后显露。
杜嘲风只觉得脑海一阵嗡鸣,他骤然停下了脚步,而后调转方向,朝着六符山的位置飞去。
——六符山不见了。
那座巨大的山体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豁口,从高处向下俯瞰,根本看不见地底,只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