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一副棺椁及打点祖母葬仪所需的银钱,现在是一份被林员外的女儿硬塞过来的包袱,里面装着顾惜薇从未穿过的漂亮衣裳,还有些叮叮当当的首饰。
就像许多话本里讲的那般,县里大旱,闹着粮荒。县官老爷贪了赈灾的银钱,又怕被哪个刺头告发上去,干脆封了城美其名曰防止流民滋事。粮食发不下来,穷苦的百姓们饿得快要吃人。乡绅土豪们的家里倒是不愁吃穿,就是怕被饿疯了的人劫了,要么早就得了消息打通了关系,在封城前拖家带口跑去风调雨顺的富庶地方,要么请了好多壮实的护院,拿着火把刀剑把家里围成个铁桶。
眼看着饿死了好多人,都闹出来易子而食的传言,这时候跳出来一个所谓德高望重的老神婆,给走投无路的人们指了条明路那就是祭蛇,要选一个生辰八字最好的处子,送与山里的大蛇作妻子,或者说,作大蛇可以一口咽下肚的小点心。
起初被选中的是林员外的女儿,但林员外膝下就这么一个亡妻留下的宝贝疙瘩,自然舍不得,送了神婆好多金银,才从她那里买得了顾惜薇的消息。
神婆说,顾惜薇的生辰八字和林家姑娘相同,能替林员外的心肝女儿去祭蛇。
而那些物什统共算起来,便是买下惜薇性命的价钱。
收着吧,万一,万一你能逃脱,有这些,总能有用到的地方......
林家姑娘红着眼眶,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竟变得细若蚊蚋,不细听的话,就要埋没在门外那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中。
许是心虚,许是愧疚,但总归是认定了顾惜薇要替她去死了。
乱世里人命轻贱,惜薇想,祖母在世时说的道理到底没错。不过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更何况祖母死后她于人世本就没了留念,要是被大蛇一口吞了,倒也觉得干净。
林家姑娘的闺房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也许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对上顾惜薇那素来平淡的眼睛,便成了欲言又止。
惜薇还是不声不响的,像个没心没肺的石头人似的坐在梳妆台前面,但她实在看不过林姑娘那肿得跟桃儿差不离多少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宽慰道:没什么的,是我自己甘愿,你不要哭了,你......你好好活着吧。
林姑娘捏着帕子的手一僵,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子这下是真的止不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惜薇却再没有闲暇去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
按老人们传下来的说法, 女子祭蛇便如同出嫁,是件喜事,而现在时间到了,她该出嫁了。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见蛇神主持仪式的神婆在门外唱了喏,便推开门来带顾惜薇出阁。
老太太裹着一双小脚,走起来倒是飞快,力气也大,干瘪枯瘦,像陈年核桃一般的手死死抓住顾惜薇的腕子,生怕她逃了去。临把惜薇塞进轿子前,还仔仔细细搜了遍她的身,确认她没藏着逃跑或轻生用的匕首。
我不会跑的。顾惜薇手腕被抓得吃痛,低头一看,好像是被抓出了几道印子。
手要反捆起来,嘴也要塞住防止新娘咬舌自尽。神婆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几番顾惜薇,然后对旁边的人吩咐道,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祭蛇是大事,不管是死在祭神的路上还是跑了,新娘没了蛇神必然降罪,惜薇的顺从并不能让翘首以盼着一场大雨的,指望着庄稼收成交税过活的人们放心。
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惜薇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既然对方不肯,那她就乖乖地把双手靠在腰后,让轿夫寻来一根麻绳好把她绑起来。
起轿老太婆清了清风箱似的破嗓子,抬手示意道。上好绸缎做的袖子顺着竹竿一样的胳膊滑下去,露出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玉镯子,却无人在意。
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戏班子在轿子的前方敲敲打打地唱着祭蛇用的戏文,热风吹起轿帘,也吹起红盖头的一角,露出外面的一隙亮光。只是余光一瞥,顾惜薇便看见为百年难遇的大旱操碎了心肠的贫苦百姓们跪在路边,嘴中念念有词地求蛇神赐他们一场甘霖。
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神情是蒙昧而盲目的,却也是虔诚的。
细看的话,能看见他们浑浊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如果真的有蛇,如果它真的好心愿意给这里下一场雨,自己倒也算做了件好事。顾惜薇这样想道。
在颠簸之中,种种疲累涌上心头,顾惜薇阖上眼睛,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不似现下时节的燥热,倒觉得刺骨的寒凉。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事物附上她的脚踝,钻进了大红的喜服之下,顺着她的腿攀援,带来湿凉而黏滑的感触。
顾惜薇被吓了一跳,她不畏死,但却怕那些神鬼志怪里的魑魅魍魉,总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藏着许多形迹可疑的鬼魅。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个受了惊的孩子那样安慰着自己,而那怪东西察觉了她的反应,竟像是生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