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坐着的人一瞬间绷紧了后背,高潜余光瞟过他,心里突然也有些忐忑。
对高潜而言,他只见过贺兰茂佳寥寥几面,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那人的声音、言语都逐渐地模糊了。但他清晰地记得贺兰茂佳身材高大,鲜卑血统让他眉目格外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如刃,却并不咄咄逼人。
如此印象深刻,无怪许多年后第一次见长大后的贺兰明月,高潜就能立刻认出来。
贺兰茂佳不说话时像塞北的雪,微垂眼睫入内后就要先行叩拜,只是还未跪地先被高沛扶住了。
“贺兰哥哥,朕说过你不必行礼的。”他叫得亲切,亲自拖着人的胳膊带到茶桌边,又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贺兰茂佳,“你坐这儿,快坐呀——”
高潜想兴许自己是错觉了,否则高沛怎么会这么说话?
贺兰茂佳却没敢占天子的座位:“臣坐这儿了,陛下您坐哪儿去?”
高沛尚未开口,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高泓却似笑非笑道:“表哥,陛下都这么说了你就坐吧,他随便蹭个垫子就得了,是吧阿沛?”
“坐哪儿不是坐嘛!”高沛当真随手从旁边勾了个软垫安置在桌边,自己顺势跪坐上去,翻开扣着的最后一个杯子倒茶,兴奋道,“贺兰哥哥,我们方才还提到你在枯车绿洲的那场仗,赢得真是漂亮。”
贺兰茂佳双手接过茶盏:“托陛下的福罢了。”
高沛道:“朕哪儿管得上这些事,你就别一会儿说是天公保佑一会儿是皇城祈福了,朕此次定要好好犒赏你和西军将士——贺兰哥哥,你想要什么?”
他这么直接的询问,高潜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无声地和高泓对视一眼,高潜隐约觉得并非自己才感觉不对劲。他从前只是知道,贺兰茂佳年少成名,三千Jing兵能掀翻硫博整个部落,故而高沛对他青眼有加,却不想这“青眼”委实亲密了一些……
高沛对旁人从不会有这般语气。
贺兰茂佳半晌不答,只是无声地笑。
高沛又问了一次:“你说呀,我见你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想法了,别卖关子!只要别想要什么皇位疆土,我自然都能给。”
连称呼都改了,高潜这么想着,默默地剥开一枚松子,听高泓把番瓜嚼得很大声。
“真的?”贺兰茂佳反问,语气中总算有了点与年纪相符的青春气,“臣这次胜仗之后确实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高沛朝他那边靠了靠,眼中尽是光彩:“嗯,你说。”
贺兰茂佳道:“臣喜欢上一个女子,可惜出身太低,父亲与族中长老都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但臣是真心想娶她做正妻……此次大胜归来,趁着捷报让您开心,便求陛下赏个恩典,拨冗为臣赐婚,陛下,您可应允么?”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滞了。
高沛的动作僵住了,他慌忙摸着茶盏,青瓷撞击玉碟发出清脆一响。接着没人说话,高潜把玩手中的松子,眼皮都不敢抬。
他知道这是高沛发怒的前兆。
但高沛到底稳住了。
直到许久后,高泓“噗嗤”笑出了声:“表哥,我听说你刚在禁军那儿见到了个小姑娘,这么快就襄王有意了?”
“消息倒是灵通,但和那小姑娘没关系,人在塞北呢。”贺兰茂佳全无察觉,饮了口茶,“阿泓,回头见了人你自然知道……”
“那你就别现在说个没完了,喜酒还喝不喝?”高泓还带着笑,朝他举起了茶杯,“来,咱们以茶代酒,做表弟的先恭喜你!——陛下,陛下还愣着呢?”
闻言,高沛勉强地笑了笑:“啊,是,此事朕会斟酌的,不就一道诏书么。”
贺兰茂佳喜道:“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后来再谈许多塞北奇事,大都是贺兰茂佳在讲,高沛却始终提不起兴趣。时间一久,他也察觉到不对劲,关切道:“陛下这是不舒服?不然就到此为止吧,臣先告退了?”
“没有,没不舒服。”高沛摇摇头,用茶杯掩饰自己通红的耳根,“我是在想,你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嗯?”
高沛道:“西军从陇城拔营,按理说最快也要二十余天才能抵达邙山,再回洛阳,又是一天一夜的工夫,你前些日子还说人在银州……”
贺兰茂佳道:“陛下说想一同去浮渭河放灯,臣就快马加鞭地孤身一人先回洛阳了。否则误了佳节,也误了陛下的好兴致,那不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么?”
本该听了很欢喜的话,高沛却无端心底发酸:“其实赶不回来也没什么要紧,朕突然不想去浮渭河了。”
贺兰茂佳欲言又止:“这……”
“他不去放灯,表哥你就和我去!”高泓插嘴道,“趁天还没黑去那边等着,放完灯咱们去‘醉逍遥’乐一乐,有看得上的姑娘便是一度春宵,没有的话去我府上。咱们兄弟二人也好久没有把酒言欢至天明了,你道如何?”
“王兄越说越不像样子。”高沛笑了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