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七月初三,大吉,诸事皆宜。
文华东里位于蓉岛西北,靠近殖民地早期开埠时的旧码头。短短的一条街上南北行林立,颇有些旧年广州十三行的意味。
当中有一间中规中矩的药店,看上去与这街上其它铺面别无二致,一楼店堂摆满各色药材,柜台后面窄窄的楼梯上去,二楼是待客的厅堂。大门上面悬挂着小小的匾额,上书三个篆字:荣成堂。
许家旧例,新一任家主永远在荣成堂上第一柱香。
许家的产业自荣成堂始。第一代家主许其方当年随下南洋的华工船来到蓉岛,白手起家开了这间小小铺头。许其方是家族的传奇,他依靠走私与贩毒起家,晚年又成功转做合法生意,待他去世时,许家积累的财富已足够买下整条文华东里。
按照许其方的遗嘱,历代家主正式继承家业之前,必定先到荣成堂上香。一是不忘根本,二是文华东里始终是一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场所,即使只做合法生意,也需要有摆平黑白两道的手段。许家的新任家主若能安然上得一柱香,无人踢馆闹事,才是真正有执掌许家产业的本事。
照老规矩,荣成堂三日前已贴出告示,七月初三东家有事,暂停营业。此刻一楼大门铁闸紧闭,店堂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平日里堆积如山的各色南北货皆不见踪影,空落落的店堂中只摆着一圈八仙椅。许宝姿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四周皆是许德宣旧日的亲信。
这间店堂里的人见不得光。与这街上的许多家南北行一样,荣成堂不过是个合法生意的幌子。蓉岛的黑道卧虎藏龙,在座诸人身上都各有案底,连帐房先生都是菲律宾通缉的洗钱逃犯。若非如此,也不必做这一行。
风水先生算好的吉时已到,宗九上前,恭敬地扶住宝姿起身。她穿着墨绿色的百褶裙,配着窄腰宽袖的杏色上衣,衣服上又以墨绿的丝线密密绣满各色缠枝花样。一头流云般的长发挽成如意样式,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枝式样简洁的珠钗,除了耳边垂下的翡翠耳环,通身再无妆饰。
天色尚早,那窄窄的胡桃木楼梯浸在灰蒙蒙的光线里,几乎让人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茫然。宝姿小心地提起了裙角,一步一步登上那吱呀作响的楼梯,脚步声在清冷的晨光里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何世庭立在对街店铺二楼密不透风的窗帘背后,听见隐约的声响,修长的手指将那厚重的幕帘慢慢挑开了一线缝隙。
对面窗内,宝姿已经踏上了二楼。客堂里的灯光永远是一种暖意融融的昏黄,宝姿缓缓地走到房间中央,恭谨地跪拜下去,盛装的背影如同古老壁画中的仕女。她起身,再拜,耳边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何世庭遥遥望见宝姿发间珠钗上那硕大圆润的南珠,不禁微微一笑。
三年前,他去新加坡谈生意,在拍卖会上第一次见到这颗金色南洋珠。也许是那莹润光泽像极了月光,他竟一下子想起旧年里宝姿回眸一笑的婉约风姿。彼时他们已经分离数年,音讯全无,何世庭并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却依旧如同鬼使神差一般,花大价钱买了下来。
不曾想过竟有今日。宝姿再拜起身,何世庭看着那颗南珠簪于她如云发髻之间,当真有一种冥冥之中万事注定的感慨。
棠生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道:整条街上都是许家的人手,已经查过了,没有疏漏的地方。
何世庭稍稍侧过身,低声嘱咐道:许家做事还算仔细。你亲自带人再查一遍前后几条街,今日定要万无一失。
棠生点头答应:少爷放心,我晓得轻重。
对街堂中,宝姿已经把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里,何世庭注视着她转过身来,上前一步,在堂中缓缓坐定。满堂叔伯皆躬身向她行礼,隔了太远,何世庭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天色终于有几分微明。薄薄的晨光里,远山如黛,残月如钩,天一亮,这街道反而苍老起来。宝姿盛装的容颜在灯下恍如旧日电影中惊鸿一瞥的剪影,这般端庄静美,不过是二十六岁的女子,肩上担着许氏满门的荣辱。
何世庭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同样一个清晨,文华东里这般戒备森严,香岛道的何宅却是十分静谧。何绍庭与朋友去了台湾宜兰露营,餐室里只有何炳璋夫妻二人,正在吃早茶时,佣人忽然轻轻敲门进来,递上一个棕色信封。
老爷,有人留下这个放在门口。
何炳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画册内页和一张照片。内页自拍卖会画册剪下,图中是一颗金色浑圆南珠,旁边小字注释写明,此珠成色堪称星马十年之最,由蓉岛何家买走。另一张角度显然是偷拍,照片上是一个盛装女子的背影,中式发髻上插着一枝珠钗。右下角的拍摄时间,正是今日三个多小时之前。
何炳璋面色如常,放下照片,只提起筷子来继续吃那笋尖虾饺。何夫人与他十数年夫妻,知道他越是生气,反倒越是镇定自若,当下只拿起那张照片,端详片刻,叹道:许家历代家主都是长子,没想今日真的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