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文并没有心思拾掇自己,但却不能这样不体面地回学校去。
他早年离开家族独自生养女儿,后来接了老友邀请来江大任教,就住了江大的教师公寓楼。三层的筒子楼,里里外外都是江大的同事同僚,即便是知识分子也免不了家长里短、流言蜚语,稍有一点事情转瞬就能传遍。所以,他还是进房间配套的盥洗室仔细清理了一番。想到清理时股间那处已经干涸的遗留物,他心里沉了沉,勉强压下浮现的担忧和烦躁,抬手穿上长马褂,一颗颗系上盘扣。
“咄、咄——”房门被轻轻敲响。林正文正低头系着腋下侧门襟处的几个扣子,以为是蒋家的佣人来了,随意应声:“进来。”
来的是林玉晗。
她眼角隐约还带着些许红印,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只白瓷镶金边汤盅,两碟小菜并切开的一小碟油条段。盅碟旁成套的白瓷箸枕上放着一双黑檀木筷子、一只白瓷调羹。
“爹,吃点鸡汤粥吧。”林玉晗小心将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茶桌上,恭敬中带着些讨好地看向林正文。
林正文抖了抖马褂下摆的折痕,本不欲理睬,却看到女儿这副小心翼翼的低姿态,心中顿生酸楚:自己捧在掌心疼到十六岁的明珠,虽不说物质上多么富足,但父女俩自己过日子,何曾受过一点委屈。如今做了人妇,却丢去了一身傲骨,成了这低如尘埃模样。
心中一软,林正文轻叹一声:“放在那里吧。”
“爹,您趁热吃了吧。这是女儿亲手熬煮的。”林玉晗站在桌边,将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力持镇定地劝说着。
“嗯。”林正文撩起马褂下摆,坐到桌前,舀起米粥送入口中。鸡汤被撇去油脂,取清汤与大米同煮,熬的香糯可口,润而不腻。显见得女儿这两年在厨艺上是下了些功夫的。
“你吃了吗。一起吃些吧。”
“不用,您先吃。”
“嗯。”
林正文不言不语,低头吃粥,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场。昔日关系融洽的父女俩第一次感到共处时的尴尬。林正文默默加快了吃粥的速度。
似乎也是感受到尴尬,林玉晗目视林正文吃了一会儿,忽匆忙说道:“爹,您慢慢吃。这两天过节,下人们都放假了,女儿突然想起灶上还炖着汤,得下去看看。”
林正文略松一口气,道:“好。”
片刻后吃完,林玉晗还没回来。林正文出了房间,打算去楼下找她说一声,就直接回去了。
蒋公馆二楼的楼道间铺着深红带牡丹花的地毯,富丽堂皇,却看的人有些眩晕。林正文越走越慢,腿脚有些发软,最后整个身子靠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呼……呼……”他喘着气,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姿缓缓走近,而后扶住自己。“玉晗,你……呼……”
“爹,只有您能帮女儿了。”
意识再次混沌前,他听到女儿在耳边低低说出的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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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奉杰今天事务繁忙,直到入夜才回了蒋公馆。等副官开车离开,蒋奉杰却发现往常早已上前迎接他的吴管家并没出现。
“吴山,吴山。”蒋奉杰一边解开常服衣扣,一边扬声喊人。
“奉杰,回来啦。”林玉晗匆忙迎了出来,“这两天不是过节嘛,我给吴管家他们放了两天假。”
“好端端放什么……”蒋奉杰手里动作一顿,目光扫向林玉晗,片刻后明白过来,半是无奈地轻哼一声,“你这是没完了。”
“你可是答应我的,三个晚上!”林玉晗语调些微上扬,带着少有的强势。
蒋奉杰有些不快,“你把我当什么了?”
林玉晗缓了语气,哄着他:“你就依我这回吧,我这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个儿,还不是为了你们蒋家长房的血脉……”说着也悲从心起,低声啜泣。
两人已经为这事吵过多次。蒋奉杰虽是旧式军阀世家出身,但年少时却接受洋派的军事教育,因此颇受洋派文化影响,对子嗣也不似老派人那么看重。但祖母、母亲和妻子的莫名执着却令他颇觉无力。古往今来,无论男人在外多强势,若是家庭里婆媳孙三代三个女人都达成统一战线,其势力必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抗拒。
蒋奉杰不想再起争执,此时也是疲惫,“给我备些吃的。”
林玉晗见他肯了,万事依他:“早都准备好了,我把鸡汤盛出来就可以吃了。”
“嗯。”蒋奉杰颔首,又问她,“你爹今早回去了?有没有送送他?”
林玉晗微僵了一下,回他:“回去了,我要派车送的,他非不要,自己叫了黄包车回去了。唉,你快吃吧,一会儿菜凉了。”
“嗯。”蒋奉杰也就是顺嘴过问一下。他这位岳丈颇有些才名,与林玉晗成婚后,也曾有同僚和上峰找他希望能让林正文画几幅画,可惜,这位却是个清高的性子,把他让林玉晗送去的礼都退回来了。他原以为这人应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