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不会料想过,待他解说分明之后,遇到的会是这般刁难的话语,来自这样的人。
熟悉的面容,他看着长大,几乎共处了那生命中每一天的孩子——从他入顺王府之日起,世子就被剥离了生母,成为祭酒膝下的学生。初庚未至的孩子能听得懂什么呢?大概是认了师傅的声音,再往后,身体便只能听得进这一个人。
到如今却要质疑,这仅能听进的声音。
太可怜了……陆琰被抵着小腹抵着鼻梁,贴着一个冷到发烫的身体想。这就是幼童口中那些所谓太华殿里的妖怪吗?它们并不是只留在太华殿,而是跟着龙君,四处游荡,困住了不知多少人物,惹出不平与绝望。它们会选定最虚弱的那条小龙,步步紧逼,直到小龙落了单,一齐钻到弱体之内,把持了心魂举止,熄灭的是信义的火焰,却又让人,在僻静处亮了光。
“原来陛下早查明了,”他出声,那音色似乎能顺着李少俅的脸颊,爬进耳朵,“只将个小千户蒙在鼓里。”
可是对方不为所动,只道:“鼓中何止一千户,是蛟龙携着厉虎的手。”
天降麒麟子,可谓蛟龙,那厉虎,莫非是他大学士吗?
“十年前是臣救的闵奕,欺君犯上,只为报答闵相知遇之恩,”陆琰说着,悄悄挪开面颊,展露了颈侧,“罪臣伏法。”
李少俅却笑,笑得眉角凄凉,双唇贴着他颈子:“可闵乐麟落狱,不是有师傅的功劳吗?”
万事为之,必有一念之差。若是当初他没有搭救闵七,是不是自有龙君出手,暗地里护了麟儿?那他将龙子收在府中,是不是经人默许,一切掖藏的本事,早成了当权之人眼里笑柄?帝王驾崩时,本是七珀最危险的时候,他擅作聪明,要把人推上不归之路……闵乐麟并未知晓皇上的计划,两权相遇,互不知情,说不定从一开始,就能将闵奕向着黄泉路上拉。
可陆府敞了院门,窝着又一条幼龙,等待尘埃落定。陆琰对阿七是有些私心的,满朝文武独他能救了闵家人,而在他几近堕落时,又有阿七热忱着要饲喂了怪物,安定心神。
如今的严宵,怀着个隔了十年光Yin的“相好”,是他酬不得的真情实意,生在心窝处念叨着一丝淡薄的美好。
可这又怎么抵得上,眼前的李少俅呢?他的寅儿,他不经意从母亲身边夺来的寅儿,他的东贤阁上,唯一的龙君。
“而且,还有人说,”那唇瓣有些干燥,配上语调,就能变为砂石般的触感,“师傅是,为了得到我,而害死我生母的人。”
傅宫人没了,在一个下着雪的清晨,那之前陆琰最后见到的宫人,还穿着李恭赠给他的披风……栽赃与陷害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说王府内眷,就说是顺王本人,都有可能以此傍身,对着稚子之疯母,痛下杀手。
“陛下听着,可信吗?”他是希望傅宫人离去的,不论是用何种方式;可如今世子登基生母未有封号,也不知是顾忌先父,还是要拿此事做些文章,拖出一线上的蚂蚱。
而头一个就该是自由出入王府的陆祭酒,那一心想占了亲王独宠的,ru先生。“信如何,不信又如何,”皇上眼光独到,广坐是非之中,懂得世间要害,“有人就是想让我害怕了,疏远师傅,那又何必在乎其间真假,只需深究其中关心之事——”
李少俅压低了下巴,在陆琰耳边深吸一口气。
“过去师傅会为了抢夺我而露出杀心来,”他说着,叼那耳垂,顺势舔吮了耳廓,“那么眼下时局变,师傅还是如此想要,得到我吗?”
陆琰偏了偏头,夺回自己的耳朵,直盯着极近处一双狼似的眼睛。李少俅气定,可他喘得急——他们之间要怎么才算“得到”?rou身交缠了灵魂交错而过,他身怀龙子,反像是又为帝王造下了心腹大患,触犯重重禁忌,看见的不是期盼。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还在他腹上,只隔着他的一手相护。陆琰想起李恭对着自己父皇那些无奈了,所谓龙子,不论出自哪一巢,对座上这一金龙来说,都是一样的豺狼。大学士藏的不是喜孕之事,他是腹中怀着一把屠龙匕首,家里剑气弥漫,如同是死守着ye池枯竭,断了龙脉,将根源从他这里找寻。
“陛下是,”乍现的灵光,让陆琰落定腹上掌心,弯了腰躲开李少俅追跟过来的手,“不想要它吗?”
可是帝王怎会没有承继?只看那一手锲而不舍要在他身上,陆琰越发懂了,不是不要龙子,而是这龙子不能越过龙君,还与师傅更亲。
“宪章卫的千户,不要紧。师傅过去那些已有谥号的王孙们,也不要紧。”李少俅护着他后腰,看似是怕他失衡跌倒,可说到底还是困了人,难逃,“我只是不想在那个可以被人替代的位置上,故作乖巧地看着师傅,另谋他人。”
包括这一个不成型的龙子,再牵扯了一群浮游天际的龙孙。他的学生起初是如何打算的呢?恰当的时机,后宫中有个合适人,生下孤立无助的小东西,届时可以赏赐给师傅,也可以再培植了拖人后腿的势力;那孩子该有多像当初受宠于前的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