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间,沐浴完毕,邢麓苔还没有回来。夏松梦觉得疲乏,只是,夫君还没睡自己就先上床,不合礼数。她只好坐在桌边,用手支着头,等将军回来。
邢麓苔看见门上透着人儿的侧影,才想起来,今晚还有人在等他睡觉。他向来控制力道极其准确,见她睡着了,推门便毫无声响。旁边的桌子上有笔墨痕迹,他悄悄走了过去。
“夜深知雪重,惊闻折枝声。”邢麓苔默念了几句,没有看出暗语的迹象。再翻了翻,“雪点崇山晴月白,光分锦石朝阳红。”
差点忘了她是侯府教养出来的女孩子,是他小看她了。在纸张的最下面,是那副峭壁月升图。在黑压压的陡峭悬崖上,浓重乌黑的树影中出现点点裂隙,原来是升到最高点的月亮洒下白色的光辉。画面用墨极有章法,浓淡相宜,圆月那一圈用墨最为克制,反而衬托出月光皎洁。
右上角,有她的署名。他将灯移近,看清那两个小字,松梦。
邢麓苔抽出这幅画。
薄薄的纸张捏在手中,只需微微用力,一片褶皱就在纸上蔓延开来。这处河谷是北境到沈城的一条快路,并非官道。此路夹在崇山峻岭间,因而能避人耳目。而她所画的,峭壁、卵石、树林,皆是老鸭河谷独特地理环境所有的特征。且不论她画这幅画的目的,这样过目不忘的能力不是他想看到的。
歘欻几声,那幅画便被撕了个粉碎。
撕纸的声音惊醒了夏松梦,一抬头才发现邢麓苔回来了,脚下一堆纸屑。她冲过去,诗稿都在,画被撕了。
“你在做什么啊!”夏松梦急急地弯腰去捧那撕碎的画纸。
“嬷嬷的事还没和你算账。”邢麓苔冷着脸看她蹲在脚边的样子,跟车里一样畏畏缩缩。
“和我的画有什么关系!”夏松梦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几下的功夫就将纸碎得极乱,有几张被他踩在靴底,她怎么也弄不出来。
邢麓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试图搬开他的脚抢救画纸的样子,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沐浴后头发披在背后,乌黑浓密。纤细的手指推着他的靴子,想从里面扒出纸屑,微不足道的力气从脚趾传来,弱小极了。
夏松梦尝试了许多遍,终于败下阵来,仰头看他,眼里起了雾蒙蒙的一片。“请将军移步。”
邢麓苔最受不了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多少次了,她还是没明白,示弱的样子不会得到他的怜惜,只会让她更像那个女人。他感到烦躁,忍不住讥讽她,“是我小看夫人了,这般画技值得裱起来看呢。”
又是这样。委屈源源不断涌上心头。夏松梦一向对自己的人品家教、书画才艺是有自信的,可是他从来都看不到。嗓子好像被棉花卡住一样,说话异常艰难,“不值得,更不值得劳将军贵手把它撕成这样。”
话被堵了回来,这好像是第一次。邢麓苔弯腰,捏住她的下巴。“胆子越来越大了,谁允许你这样和本将军说话的?”
他的脸再次在眼前放大,鼻梁的侧影投在他右半边脸上,半眯的眼眸里藏着难以捉摸的情感。夏松梦深深地看着他,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怂恿她脱口而出,“夏松梦就是这样。大不了将军杀了我罢。”
此言既出,夏松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是下午才想开了要好好活下去吗?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万一他真的要杀自己怎么办,夏松梦这才害怕得颤抖起来。他真的能杀了自己啊。
大不了将军杀了我。邢麓苔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查过侯府确实与北境全无联系,那他现在只能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上身这件事。那个夜晚随着这几个字重现在他眼前,滂沱大雨砸在干枯的树干上,地上淌开的血渗进沙子里,那个女人手中的双刀还在滴血,她仰起头看他,“大不了将军杀了我。”
她怎么敢凭这张脸说一模一样的话?回忆像一道闪电劈在脑中,霎时间令他不能再想任何事,历经多年的懊悔与仇恨深深钉在脑中,被这句魔咒唤醒。他将眼前这个女人拉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承诺,“我不会杀你,你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夏松梦的瞳孔剧烈收缩,顿时手脚发凉。
男人将她拎起来,走到床边,重重地摔在被子上。被子柔软厚实,缓解了冲击的力道,她的身子毕竟娇弱,还是感到一阵钝痛。
他将她翻过来,伏在她的身上,双臂犹如铁箍一样紧紧拥住她。隔着衣服,铠甲上铁片的寒意传来,而他喷在她脖颈上的喘息却那样炽热。夏松梦闭上眼,知道今晚在劫难逃。他在房事上粗暴狠辣,自己应该习惯的。
邢麓苔闻着发香,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在他身边露出温柔的笑,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后羞赧得连脖子都发红,快步走到外面去透气,然后,她慌张地跑到他面前,她催促他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她急得小脸皱成一团,空气中她吐出的白气呵成一团。就一转身的功夫,她变成雨夜树林中大开杀戒的恶鬼,血,数不尽的血洒落空中,连她发梢滴下来的液体都是红色。
她是叛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