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陶宏福错估了情势,他前脚开溜,道上的两拨人马掉脸就戗起火来。谁都惦记那车物资,谁都认为自己占理,互不相让。游击队说土匪截胡,土匪们你看看我看看你,全把这话当笑话听。
一个说:“你算哪一号在这放屁!俺们真刀真枪赢来的!”
另一个说:“我问问你,这车是你家的还是这马是你家的?你叫它它可答应?截胡!懂点规矩不懂,打劫也分个先来后到,自个儿本事不够,换俺们早就趴草窠里认孬去了,咋还有脸叫唤?”
“你们……!”游击队这回真叫个憋。原想着就五六个治安军,好收拾,打个埋伏不费多少工夫,谁料竟让一伙吃抢的截了胡。
也不知他们打哪探来的风,游击队还在一里之外静候时机,这边倒先响上枪了。看看他们一个个的赖相,无组织无纪律,连带身上套的、腰上别的,简直五花八门,愣叫人挑不出一个有人样的。
恰是这群没人样的,横扫截获物资那叫个风卷残云,管你游击队磨破了几副嘴皮子,白费吐沫,不到一刻钟,车后架子已给他们搬空一半;嫌劝阻的队员碍事、挡道,他们成心抡胳膊揣腿,整个成了牲口,专朝人尥蹶子。土匪头子像没看见一样,背着手立在一边看景,仗着人多,不吭不响地纵容手下撒欢。
“这些粮食是治安军额外搜刮乡亲们的,我们要也不是为自己,是为还回去。”
哪来个斯文腔?土匪们正起劲,谁也不把这轻飘飘的一句当回事,七嘴八舌地反驳着,理不直气也壮:
“管你这些!俺们没这规矩!俺们的规矩是谁拿到手就是谁的!”
“对着咧!俺们是从当兵的手里赢来的!”
“你倒说说乡亲都在哪呢?俺们可没瞧见!”
游击队员也不是吃素的,火气蹭蹭冒,回敬了几句不好听的,那意思:咋这么跟我们支队长说话?!
土匪们管你是“枝”队长还是“杆”队长,不屑哼着:“哪个队的?俺们不认,管不着俺们!”手上该干啥干啥,半点不打磕。
唯有看景的那位一下把眼睛挪了回来,隔着几步距离,紧朝人家斯文腔的身上盯。
正是九指儿,别看他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从来最看得起识文断字的人。一捉到斯文腔那唱小生一般的脸,他心尖尖上一个荡悠。
九指儿有个寨里人尽皆知的毛病——好男的。当然,得是白的、俊的,匪窝里这帮弟兄不行,个个比他还糙,谁占谁的便宜?
还是五年前,上一任当家的还在,带九指儿上县城长长见识。别人吃花酒吃得乐不思蜀,就他满脑子惦记着如何才能扒了县中学那位教书匠的裤子。后来几天,他果真扒了那教书匠的裤子,如愿摸到人家的白屁股,可也就是摸摸,教书匠疯了一样反抗,他不得章法,到了没有真搞成。
但祸是闯下了。教书匠家里颇有些势力,吃了这种丢人现眼又道不出口的哑巴亏,岂能善罢甘休?当天就疏通关系,聘来另一座山头的绺子堵了九指儿一拨的道。幸亏当家的和弟兄们机警默契,一行人磕磕绊绊总算是趁乱突围。
回到寨里,九指儿的光荣事迹再藏不住。当家的一向看重他,这一出太不给人做脸。当着全寨的面,当家的赏他好一顿抽,末了警告所有人:
“他爷爷的,净给老子添堵!老子今儿把话说在前头,你们一个个都把耳朵竖好喽,都他娘给老子听清楚点!你们爱搞谁搞谁,老子懒得管你们炕上那点破事,但只要谁,再因为搞事给寨里惹出sao来,老子头一个不饶他!”
那以后,九指儿暗地捅过几回男人的屁股,不过都是买卖,细究起来总不带劲。今天一撞上这斯文腔,他的心思和裤裆闹不清哪个先活分。眼睛刮着对方,他心里盘算:这小子有二十没有?若换身学生服,妥妥一个坐教室的。刚还不大留意,这一细瞧,眉眼Jing神呐,嘴也好,能说会道,那必定能舔会吃,啧啧,真想来来!
“你叫个啥?”九指儿懒洋洋踱上前,冲斯文腔一抬下巴。
叫章献安。但章献安没有告诉他。看得出他是一伙人的头,不像听不懂道理的蛮相,章献安有意再劝一劝:“东西若给治安军收走也就罢了,既然截下来,理当物归原主,你说是不是?”
九指儿未回话,手下替老大冒了嗓:“凭啥?俺们从狗腿子手里抢出来,就是俺们的!”
“话不能这样讲,这年月谁都不容易,这些粮食能救多少人的命。”
“咋,俺们的命不是命?”土匪的脑筋转得倒快,一句话噎了章献安。
啥秀才遇见兵,现在是兵遇见匪,更加理论不清。章献安又窝火又悲哀,心里暗骂几句。
九指儿心有灵犀似的,一个喷嚏飙出来,气势之猛之足,震得旁边几个手下一串哆嗦。
道上不宜久留,已经耽误够多工夫,章献安咬咬牙冲队员发话:“拦住他们。”两拨人转眼又缠成一堆。
一边说:“我们队长叫你们放下!”
一边说:“你们队长算哪根葱?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