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翰林,且近些,”他招招手,是不愿再提高了声音说话,被人听取,“择日再去趟中街,说了名字,银钱退还,就当你不曾去过的好。”
他是极有耐心了,耐心到江冲疑惑满面,不知一腔脾气,向哪儿去;陆琰拍了拍青年弯腰递给他的肩头,动作轻如抚慰,声音越低了:“今日先回去,翰林院中应当还有留存,题名汝尧的卷册,看看吧。”
同出江州,又能与陆琰年轻时意见相通,如此的俊秀才华,大学士想视作珍宝,可不愿被那一头倔强性情绊住。待厅堂中独留他一人,脑中思索回戚善的药铺兰账,未来可要略加变通了才好……
书桌上安然摆着一碗药汤,乍看已然凉透,端起嗅了其中味道——陆琰将碗重重地放回桌上,呼唤了门外最近的内侍。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他看那个洁净的青瓷碗,离开时检查过正厅里不应有此物,方才进门只顾与江冲说话,它应当就是这期间出现的,“是谁送来的?”
小内侍一看就是宫内司派来帮忙送奏册的,直面了大学士如此,吓得不轻,慌忙跪下摇头不知,哑了似的指指外面,又连连摆手。陆琰当然有个猜测的对象,只不过不想认定了,毕竟这药闻起来,跟前面在阿戚手中的,几无差别:“叫高公公进来。”
他想起高颂芳了。有他关照提携,高颂芳在凤阁已是个头领,陆琰有要事,都会先唤高公公,这桌上一碗药,甚为蹊跷。
毕竟这可是,调养安胎的药,不应当出现在凤阁里。
“大人想问这碗药?”高公公来了,垂眉顺目,言语中又透着疑惑懵懂;他遣开了小内侍,快步凑前,悄声道,“季常侍送来的。说是陛下找太医院煎的,趁热送来,可惜大人回去了。”
李少俅找太医院煎药,那方子,又从哪儿来的呢?陆琰想起陛下说过他身上的药味了,这是何等灵敏的鼻子,能闻出戚夫人的配方,还让人放在了他的桌上。
等不了宣召,这天禄阁得他自行前往。眼下有些事,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但若不将自己送去引颈受戮,后面的事,可就没个准了。陆琰入宫无人阻挡,天禄阁内外一片宁静,等他的是季德贤,一手指路,明里要领他去往紫宸殿。
“陛下先前听说陆大人家里夫人身体不好,特地去太医院选药来配的,真叫人奇怪,他何时学的医术……”可是如果因为戚夫人,药汤不送去陆府而搁在凤阁,明晃晃就是张扬了自己识破天机,不说威胁,也是警告,“说到底,还是关心大人呐。”
若李少俅认定了这安胎汤药是戚善要用呢?轻则是要提醒陆琰,夫人另觅人选,重则,师傅左右逢源,怎么有他一人,还不满足呢?他将心中熟悉的少年翻倒了个儿,满满都是那故作天真的口声,实实证明了自己,才是师傅唯一的挂念。
即便真如他所愿,这不断深入探求陆琰的举动,到底是善意还是恶念呢?陆汝尧想起许多年前的太华殿了,六岁的孩子进去又出来,看遍了皇爷爷有的新奇玩意儿,最后心里藏的,都是吃人的妖怪,眼中看的,都是烦人的臭虫,这皇位,没有一点是顺心遂意的,只除了师傅。
只除了他。陆琰走进紫宸殿时,李少俅还是一副欣然神色,等常侍出去关了门,也不见那精神退去,好像只要看着师傅,少年就该是这样的。
“师傅的想法,我看了,”他过来抓着陆琰双手,拉在桌边说话,“先前我还妄自猜度过师傅的打算,如今看来,还是要与您多学道理才是,不能自以为长成,就能拿出好主意了。”
这是夸奖,却不是同意。变法新政,年轻的帝王不说,但有自己的主张;帝师送上答案再难超越,可龙君心里倔,要挣扎一番再首肯,实属常事。
他们之前的分歧,是在新政之上吗?不是,李少俅的内心是给那一碗药暴露的,陆琰不语,只等他再说。
少年看那官服端正笔挺,面色不是期盼,便笑开了,道出实意:“师傅府上有喜事。”
“何喜之有呢?”他总觉得,李少俅停下话语时,是又在轻嗅他周身的气息了;用药后都净过口鼻,真有药味也是在衣物上,被当成家中的、归在戚善身上,可能。但小皇帝会去猜想,喝药的是他本人吗?既有江州暗访,也可能。他的好学生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诈出个真相来,所以才会另制了汤药,置于凤阁提示。
“寒衣时我就猜过,想问师傅,可师傅不愿谈及家事,只好作罢,不添烦忧……”李少俅说着有些委屈,是觉得陆琰不在意,自不会深谈,“如今是要添丁了吗?”
话说破一半,还有一半少年不知底细,遮掩了情绪。陆琰一长揖,只答:“多谢陛下关怀,臣替臣妇叩首谢恩。”说罢就要跪下,惹得皇上一同下地去扶。
这一扶并未起身,李少俅跟他一起跪了,紧盯着他眉目,问道:“所以是师娘有喜?”
好一个问题,是否回答、答了是否,都不是。陆琰缓缓抬眼,看进对面的眼底——恐怕少年期待的,是另一个答案。
“师傅可记得,我说想去江州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