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资历
一向清楚明白。
外地捕快想升调越浦,除须彻查三代身家,还得备妥白银打通关节,才能让
自家卷档出现在大人的案头,也不保证能成——毕竟越浦地广人稠,三川汇聚,
别的没有,就是事儿多。上头也想任用能吏,免得事到临头没个好使的,倒楣的
还是自己。
奉公清白的蔡南枝,自无打通关节的余钱,靠着屡破大案累积名声,尤其在
祈州时,曾有一伙作风野蛮、自称「血纹十九煞」的悍匪,公然入城劫掠,当街
淫辱杀人,招摇过市,目无法纪;衙门的马弓值未敢撄其锋,连州官都躲回自家
宅邸闭门不出,以免成为匪人的目标。
蔡南枝独力追踪血纹十九煞,带回一挂十九枚头颅的麻绳串,以及一身惨烈
伤痕,自此名声大噪,被越浦城尹破格擢升,收入幕中;要不多时接任总捕头,
至今将届十年。
与蔡南枝同事过的捕快,不以为蔡老总是那种见微知著的神断型,他是踏平
现场千百回,不屈不挠,凭毅力破案的老派作风,由此更得衙差们敬重。担当若
此,老总公余绝不应酬、毫无情面可讲的毛病,上司下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以为意了。
违命侯这番话,就算当着全衙门的面说将出来,十个里怕有十一个不信。然
而蔡南枝只抿嘴不语,两只粗厚大手攒紧成拳,捏得格格作响,浓眉下的铜铃眼
死盯着足尖三尺前的青砖缝,目光像要插进地里似的。
最初,封有「赤尖铜额应伏法」字条的黑函是放在他家的书案上。
蔡南枝的俸禄请不起婢仆,家里也没有间置的空房,只一位同里老嬷嬷隔三
差五来帮忙打扫洗衣,给点零钱干肉便能打发。所幸老妇人并不识字,以为是衙
门公文,连碰都不敢碰。
过没多久,黑函又出现在床头、院里小几……直到在衙门案上看见那熟悉的
褐纸粗封,蔡南枝终于明白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来到越浦之后,他和贺老四——现下得管叫雷门鹤雷四爷了——在公开的场
合见过几回,老四对他使了眼色,蔡南枝装作不知。贺老四向来是他们中最聪明
的,料他无意叙旧,不曾私下来找,仿佛两人真是陌路,此前未曾相识。
但主掌三川大帮、身为越浦五大家门面的雷门鹤,怎会没须用越浦总捕
的地方?老四却始终没来过,说不定还挡过他人欲寻的门径,蔡南枝总能维持他
两袖清风、一穷二白的小日子,罕受打扰。
光是这份「形同陌路」的心意,他便很承贺老四的情,只消几位太保别闹腾
太甚,蔡南枝多半视而不见,任手下收赤炼堂的黑钱办事。
黑函恫吓不是贺凌飞的作派,蔡南枝不想为此打破「绝不接触」的铁律,徒
然把自己投进旧日梦魇的黑窟窿里,与十五飞虎、赤尖山等亡灵纠缠不清。他未
向贺老四求援,默默接受黑函的指示,趁吴老七等人下工后潜回衙门,于内监的
天佛图字间描入术法符箓;今日更向有司告假,携火号埋伏于此。
「为防尊驾动什么歪脑筋,」违命侯的声音又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本侯
须得据实以告:早在术法封闭大院前,这位躲在南监里的总捕大人就被本侯发现,
颈后挨了一下不省人事,所有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听的不该听的,蔡捕头是既
没看见,也没听见。
「尊驾若不信,尽管找蔡捕头问去,什么时候往哪里找我不管,但蔡捕头要
缺了一丁半点,或被我知道吃了什么零碎苦头,尊驾这笔生意的预付,本侯绝对
如数奉还,教你知道那叫一个值。」
黝黑的山村少年以扇掩面,露出精光暴绽的眼睛,刹那间竟教人难以逼视。
「蒲宗做生意,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本侯高兴!什么叫在江湖上立足,蒲轮
瞽宗几时在江湖上立足过?连这都不知道,找蒲宗谈个屁!」
殷横野面色阴鸷,眸光一霎数变,阴晴不定。
违命侯敢撂话,代表蔡南枝这条线已无追索的价值。
蒲宗未必是欲保其人——区区一名过气匪寇,哪里值得蒲宗之主翻脸讨保?
违命侯的话乍听霸气,实则硬中带软,更像划下一条红线,暗示对手不得轻越,
遵从则两造相安。这是以战逼和之意,「和」才是彼之所欲。
而这条红线,怕连桑木阴也一并划了进去。与这场鉴真辨伪的试验之战相关
的所有人,包括马蚕娘、聂冥途、蔡南枝,以及越浦衙门一干人等,都是违命侯
划定的禁区,